永遠的許主任

懷念許志嘉老師文20090729

人品若山極崇峻，情懷與水同清幽

————悼念永遠的志嘉

一月六日在返家的途中，接到外子鄧中堅的電話，告知他自政大東亞研究所所長邱坤玄教授（一直很關心志嘉的老師）處得悉志嘉因肺腺癌住院的消息，由於我和中堅已訂好一月八日的機票，出國前中堅行程已滿，無法親自探望，於是囑咐我到醫院去看志嘉，我帶了一盒蘋果（希望志嘉平安）和水梨（讓他嚐嚐潤潤肺）旋即趕赴榮總。

志嘉就讀政大東亞所博士班時，修過中堅的課，我雖與志嘉皆在銘傳大學傳播學院任教，本為同僚，然而志嘉卻一直很客氣，口口聲聲稱我為師母。

到了醫院我即刻撥電話給中堅，他們在電話中聊了一陣，志嘉像往常一樣，中氣十足，聲音宏亮，開朗樂觀，像是沒病的人，我還天真的說：「會不會誤診啊！」志嘉笑著回答：「我也是認為上帝開我一個玩笑，直到醫生給我看了很多『光碟』我才相信。」

我心想：志嘉真的愛說笑。另一方面又想著：是不是現在當醫生的十八般武藝都得學，還要跟得上時代，給病人看『光碟』？

看到病房前有很多關心志嘉的師長、親友、學生慰問的花，包括銘傳大學李銓校長和國家安全委員會秘書長蘇起教授的盆栽蘭花。志嘉還說：「我會乖乖吃蘇師母（陳月卿）書上所建議的生機飲食。」由於月卿與我是政大新聞系的同班同學，曾送我她寫的《全食物密碼》，於是我們聊她的書，也談飲食、休息和運動對身體的重要。

當晚輔仁大學宗教輔導室的吳堅凌老師伉儷（他們都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也來探望志嘉，並為志嘉禱告（志嘉在最後階段受洗為天主教徒，聖名為「多默」，Thomas），我不好再打擾，便告辭了。志嘉外交特考第二十六期的同窗，目前任職外交部條約法律司的簡宏昇秘書，知道我是外交特考第十期的「學姊」，一路送我下樓。

我請教他：「志嘉說的『光碟』是什麼意思？」

「是作檢查時的顯影劑所顯現出有癌細胞的『光點』。」簡宏昇秘書告訴我。

啊！是我聽錯誤會了，但是，志嘉竟然可以以那麼幽默的口吻跟我談他的「肺腺癌」，而且那「癌細胞」業已擴散（當時已經知道擴散到腎臟，因此志嘉才說『很多光點』）。回到家，我與中堅談到志嘉的達觀，卻一面說一面掉淚。

寒假期間，陳耀竹院長、楊綺紅老師和新聞系邱槿桉秘書熱心幫忙志嘉安排下學期的課，有些課希望能找其他老師任教，好讓志嘉多些時間靜養。他們問我能否代志嘉上「國際關係」和「新聞道德與法律」的課，由於我上過「新聞道德與法律」的課，而「國際關係」是我過去輔修外交學門的課程，此一課題多年來我也一直關注，因此便不惴冒昧的答應了。

三月十六日星期一，傳播學院院務會議時，看到志嘉出席，除了略顯清瘦之外，仍精神奕奕，我很高興趨前與他握手致意，一股寒氣卻從志嘉手中傳來，我不捨的用力回握了握他的手，希望能暖暖他。或許是志嘉正在作化療，身體較虛弱吧！我只好這麼安慰自己。

志嘉告訴我，他正在編兩本教科書，一本是「新聞原理與編輯」，另一本是「新聞採訪與寫作」，還有幾章邀稿尚未收齊，是否能請我撰寫「新聞原理與編輯」的「導論」，截稿時間是四月中旬。我心想「導論」是很重要的，需要好好琢磨，不巧的是，我三月下旬到四月初要到芝加哥參加「美國中西部政治學會」的年會，並發表論文，怕時間上耽誤志嘉截稿時間，因此未敢冒然答應。

沒能應允志嘉，卻讓我內心很過意不去，於是掛了電話給中堅，告知此事，中堅說：「志嘉的事就是我們家的事，無論如何都應該幫忙。」我馬上跑到志嘉辦公室，還好他尚未離開，我告訴他：「如果您不介意我的急就章，中堅鼓勵我『濫竽充數』一下，只是我四月要到芝加哥，回國後才能交卷，您再幫我斧正。」志嘉知道我要出國開會，特別將截稿日期延至四月底，字數只要五千字。看得出當時志嘉如釋重負喜形於色，我也稍稍沒那麼自責。

帶著相關參酌的資料一路思考如何下筆，記得回國途中在東京轉機時，竟然一個多小時完成了一千兩百字，我信心倍增，心想以此進度應該可以向志嘉交代了。

為了紀念志嘉，我將他在病中與我電子郵件聯絡的信函留下（信中對我這位「師母」諸多溢美之詞，想必是「急就章」而不忍苛責於我，閱者敬請略過），由來信可見志嘉在與病魔搏鬥的同時，卻還牽掛著他正在編的書。志嘉如此敬業，真是令人不忍與心疼，更是由衷的敬佩！

志嘉您好：
> 終於將您所囑咐的新原編「導論」的部份告一段落，共19393字，不知會不會太長，您幫忙斧正，如果有些在其他章節可用就用，如果文章過於冗長，就請用力砍一砍，希望您別客氣，最主要是能配合書整體的實用和流暢。
>  
> 因為我明天下南部，星期三才會回學校，怕耽誤您的截稿日期，先傳給您，有需要我再修改或作其他事，您儘管吩咐。中堅附候，敬祝您健康快樂！
> 呂郁女敬上20090426凌晨

師母：

謝謝您在百忙中抽空完成巨著，令人感動，而且文筆流暢，字字珠璣，真是最棒的、最有份量的導論，非常感謝！

附檔是我負責的一章，其中用藍色字體標起來了的是「思考問題」與「實作作業」兩部分，請參考大致的格式和內容，麻煩師母再多費一點心思了，辛苦您了！謝謝！

志嘉

On Sat, 25 Apr 2009 16:53:16 +0000, 呂 郁女 wrote

志嘉您好：
> 謝謝您在休養中還要看我的「導論」，我除了初步作一個簡單的編輯外（字體及字號還請幫忙統一編輯），我也將您囑咐的部份包括「思考問題」及「實作作業」加上，您看好不好，是否還需要調整？請您斧正，或再告訴我需要作什麼修改？有一些字沒辦法變成藍色，請幫我忙變看看，我人已經到台南，沒辦法請中堅幫忙，拜託您了！敬祝平安喜樂、萬事如意！
> 呂郁女敬上20090427凌晨1時  

謝謝師母

您的文稿這麼快就修好，沒問題，顏色只是讓您知道，請您增加的部分而已，沒有意義，請放心。

謝謝師母的費心調整，賜給這麼好的作品，感恩。謝謝！

祝評鑑快樂

便中也請代問候老師安好

志嘉

On Sun, 26 Apr 2009 17:09:03 +0000, 呂 郁女 wrote

為了不讓志嘉知道我事實上是向上蒼爭時間，偷空完成他囑咐我寫的文章，因此並未跟他說我正忙著閱讀要去評鑑大學的相關資料，而他回信卻祝我「評鑑快樂」，他怎麼會知道呢？志嘉真是個有心的人哪！他回函時都留下我何時寫信給他的時間，只是不知為什麼這兩封信他留存的時間，好像都比我寄給他的信早一天，難道他知道我會給他寫信嗎？還是電腦記憶有誤，未來得及問他，這個謎就只好永遠留在心底吧！

五月間一直想將加了「楔子」的「導論」與志嘉討論，卻未能見到他，我特意到廟裡幫他求個平安符，心想見到他時再給他。未料五月二十八日端午節，志嘉的學弟黃奎博老師（今年初外交部向政大外交系借調，延攬他擔任研究設計委員會主任委員）電話告知志嘉又住院了，我和中堅搭乘奎博的車子到榮總探望志嘉，原來志嘉在胃與十二指腸附近的淋巴腫大，壓迫腸道導致影響進食，故而醫生幫他做人工食道，好讓飲食能順利進入消化系統，有了良好的吸收，才能有好的體力。

病床上的志嘉，比我三月間看到時更加清瘦了，在他黝黑的面龐，可以讀出他在與病魔搏鬥的戰場上所受的戕害與斲傷，故而在志嘉笑靨深處，再也藏不住那疲憊和倦容。

志嘉看到我們來，笑著低頭拍拍胸部，以外交人磋商談判的口吻說：「只要他們（癌細胞）與我和平共存，就能相安無事。」志嘉還是不改他的豁達，從他臉上和話語中，絲毫讀不出悲觀與消沈。

我們幫志嘉拉上滑落的被單，不經意瞥見志嘉蠟黃的手心和腳板，他的病情似乎比我們想像的還糟。也許最近滴米未進，等到能吃的時候就會好轉吧！我在心裡叨唸著，並強顏歡笑要他好好靜養。

臨走前我們將平安符放進紅包袋中，塞在志嘉枕頭下，其中也蘊含了奎博夫人鄭佳寧的祝福，佳寧是志嘉外交系學妹，因公忙未克同來。

當日在場的還有志嘉東亞所博士班摯友，目前任教輔仁大學的何思慎教授伉儷，並帶著學生一起來陪伴志嘉。

回程的路上，我們三人出奇的沈默，其實內心是很沈重的。我突然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他這麼年輕有為，怎麼就病了？不是肺裡只有一元硬幣那麼小的的陰影嗎？怎麼一發現就癌症末期，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哪！」「志嘉一定會好起來的，到現在為止，我都不相信，到底是誰開了這麼個玩笑！」坐在後座的我，淚不禁潸然而下，相信在前座的奎博與中堅更是哽咽心痛。

過了幾日，聽邱槿按秘書說志嘉出院了，並與她聯絡，還牽掛著系務和他那兩本教材。槿按秘書告訴我：「聽許主任電話裡的聲音很有精神。」

我想端午節看過志嘉後，為他擔憂落淚的事是我多慮了！不知道是笑自己的缺乏醫學常識，還是高興志嘉病情好轉，竟在研究室裡開心的笑著，馬上打了電話給中堅報平安。也給志嘉捎了一封信：

志嘉您好：

聽槿桉秘書說您現在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我和中堅都很高興，相信您很快就可以康復。

知道您還在為出書稿子的事費心，很是感動。我在五月初加了我所負責那章節的前言，也將章名改為「新聞學的時光隧道」，比較沒那麼制式，您覺得呢？或許您福至心靈可以給它更可愛的名字，本來想再加新的資料，但實在是心餘力絀，學期末百事待完成，請您別介意！謹檢附有楔子的檔案，敬請查收斧正。敬祝健康快樂、萬事如意！

呂郁女敬上200090605

師母好
> 謝謝您百忙中，還一直修正論文，非常感動
> 手術後，我的復原還好，現在都在家中休養，謝謝您和老師的關心，也請代向老師報平安
> 關於章名，因為其他各章都是制式的章名，師母訂的章名很棒，也有創意，但又擔心和其他各章不同，是否容許維持原本章名？若覺得新章名好，我也完全尊重師母的決定。請您最後定奪。
> 謝謝幫忙，敬祝健康平安
> 志嘉
>
> On Fri, 5 Jun 2009 06:35:00 +0000, 呂 郁女 wrote

志嘉您好：
> 收到您的信，知道您能打字回信，表示一切生活回歸正常，真是太棒了，我和中堅都很開心。

> 您的想法是對的，否則祇有我那篇篇名改，這樣是很奇怪的，就照您整體的思維，謝謝您的細心考量。敬祝天天開心！
> 呂郁女敬上20090606

Re: 就照您整體的思維謝謝您的細心考量敬祝天天開心‏

謝謝師母

那我們就依原計畫訂章名。

目前恢復狀況還好，謝謝老師和師母的關心。

祝一切安好

志嘉

On Sat, 6 Jun 2009 08:01:13 +0000, 呂 郁女 wrote

這是志嘉給我的最後一封信，時間是六月八日。

暑假期間旅居美國華府，七月中旬奎博電話告知志嘉再度住院了，由於中堅八月一日開始接任政大國際事務學院院長的行政工作，於是與奎博約好等他返國後一起去探望志嘉。未料二十五日晚間中堅返抵國門，而就在二十四日清晨，志嘉卻已經辭世，真是晴天霹靂，令人震驚、悲慟，更難以接受。二十六日中午奎博載中堅去榮總懷遠堂第八廳向志嘉致意，我未克返國，只好請中堅在志嘉靈前代為致哀悼之意。

志嘉畢業自政大外交系、東亞所碩士班、博士班，通過第二十六期外交領事人員特考，曾在外交部、中央日報服務，擔任中華歐亞基金會顧問、中華港澳之友協會理事、行政院大陸委員會諮詢委員、東亞研究編輯委員、中央廣播電台「兩岸之間」節目主持人。民國八十八年任教銘傳大學，榮獲八十九年傑出系際優良導師，九十七年銘傳大學傑出研究獎。志嘉九十六年八月接任傳播學院新聞系主任，認真負責戮力從公。我得緣曾與志嘉一起上「新聞採訪」、「新聞寫作」、「新聞原理與編輯」的課，課堂上志嘉常搏得學生滿堂的喝采與笑聲。志嘉真是一位好同僚、也是受學生愛戴的好老師。

志嘉除教書、服務之外，還孜孜不倦地作研究，撰有期刊、研討會論文及諸多書中的篇章共數十篇，2004年並著《當代中共外交政策與中美關係》專書，可謂著作等身。惟一介書生，上蒼卻不假天年，徒呼奈何！

四十三歲，還有多少壯志未盡酬？還有多少理想待實踐？還有多少心願尚未了？

四十三歲，正值英年哪！上蒼何忍？

志嘉，其實您並不寂寞，也不枉來凡塵一遭，因為您的親人、師長、同僚、朋友、還有學生們都那麼的喜歡您、懷念您！

遺憾的是，您未曾道別，就這麼匆匆的走了！志嘉，您可知道我們有多麼的哀痛與不捨？

我們瞭解，縱然世間有再多的情緣，也喚不回您遠逝的身影，只能祝願您一路好走！我們更相信，縱然途中高山峻嶺，而您亦無所畏懼！因為有明月清風一路相隨。

且容我和中堅藉王羲之的話送給您：「志比秋霜潔，心隨朗月高」；「人品若山極崇峻，情懷與水同清幽」！

鄧中堅、呂郁女敬悼20090729